“又是清明了啊……”韩菱纱望着不知道谁烧下来的一堆纸钱轻声笑了,自己在鬼界究竟待了多久了?十年?五十年,还是一百年。张开双手,时间就像指缝间流过的风一样,已经没有概念了。“……是野人?应该是小紫英吧……嘿嘿,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抬眼,脑海中又浮现出云天河那张总让她有欲望狠敲一顿的脸。想着想着,眼底又有氤氲的雾气弥漫上来,那个笨蛋。好久好久没有见到那个笨蛋了,不让他来鬼界找自己,不是不想念,只是怕被不舍缠绕,缚住自己离开的脚步。
射落琼华后,天河的双眼被灼瞎,紫英四处寻医问药,却毫无起色。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天命,就像自己,花了那么多时间,那么多精力去寻找长生之法,却终究抵不过宿命。回到青鸾峰不久,身体因无法支撑住几乎要刺入心脏的寒气,终究还是来了这鬼界。
有的时候一觉醒来,云天河会希望又回到那一天。自己因为睡迟了而忘记给爹上香,追逐山猪进了石沉溪洞,遇见了那个红衣少女,又阴差阳错地跑进了爹和娘的墓室,还不小心弄塌了墓室……也有的时候,他会希望到琼华后的一切只是梦,菱纱不是望舒剑的宿主,梦璃也不是妖界少主,四个人一起行侠仗义,逍遥四方。
未等紫英回答,望舒剑已破土而出。
二
岁寒.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东海底,或许是这世界上最难熬的地方。若说神界百无聊赖,至少还能有飞蓬和夕瑶知音相守。若说鬼界阴暗孤独,还尚有奈何桥上来来往往的鬼魂可以搭话。不像这里,死一般的孤寂,再厚的结界都挡不住海水的寒气。
甚至有时候,玄霄会怀念起冰封在琼华禁地的时光,那也是一种好像要抽调人灵魂的冷。但是隐隐之中,尚能意识到此刻身在琼华,方圆十里内,是自己付出了近半生心血的地方。剑舞承天,也许还留有故人的身影。
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看到羲和剑闪过一丝阳炎。
自他被九天玄女送来这令人绝望和恐惧的地方后,世上岁月的流逝已与他无关。琼华升仙之梦,双剑网缚妖界,凤凰花下定约,仙妖变乱……一切的一切,都仿佛前尘忆梦,弹指间灰飞烟灭。恍若隔世,只是偶尔脑海里会浮现一句。
— 我说师兄~你我入门两天,吃睡都在一起,好歹也有过同床共枕之谊,可你跟我说话的次数,连十根手指都数不满,也太不够意思了吧?师兄你倒是说句话啊……
— 是是是……你和夙瑶师姐、玄震师兄都是一板一眼的人,就我总犯错……
— 思返谷好哇!少了一堆训斥唠叨~不过就是没饭吃,让人有点受不了……
— 好,我不说了,还是师兄懂得怜香惜——啊!我真的不说了!你别瞪我啊……
— 师兄……
以前只觉得云天青这个师弟性情轻浮,总是聒噪不停。
玄霄紧抿双唇。云天青,你既说你我有兄弟之情,同床共枕之谊,又为何私自下山,携夙玉而走。夙玉,如若真如天河所说,你对我尚有情意,又为何走的那般决绝,不留一丝余地。琼华一夜,他引动羲和,见到了天青与夙玉的后人。当听到他叫云天河时,冰封了很久的心逐渐裂开了一道缝。
— 真的吗,师兄?你愿意和我一起来看凤凰花?
— 我还以为……师兄除去练功之外,唯一喜爱的便是夜观星空。
— 天悬银河、繁星灿烂,自然令人望之胸中开阔,不过此地风光秀丽,我也十分喜爱,我们便约好了,闲暇时若有兴致,就来此赏花。
天悬银河,繁星灿烂。原来她还记得。
云天河。
令他震惊的是,那个眉眼像极了云天青的少年竟然信誓旦旦地对自己说要为他寻三寒器,助他破冰。不知道他经历了多少艰难辛苦,以致于每次回来都是一身风尘仆仆。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样的事情,干净明朗的眉间也恍惚染上了淡淡的忧愁。三寒器集齐后,他要随韩菱纱和柳梦璃下山,内心虽然有不舍,挽留的话却哽在喉咙,依他离开了。只是没有想到,再次相见时,却要兵刃相见。
原来十九年的冰封,只不过平息了自己的仇恨,却无法平息早早就种下的心魔。
望舒羲和,宿命之剑。
玄霄突然想起宗炼长老曾无意中提起过的一件怪事。羲和望舒铸成当晚,有弟子隐约看到一道光强行闯入望舒的剑体内。翌日宗炼长老细细检查过,却并未发现异样。日后修炼时,也并未有特别的情况出现,所以也都渐渐淡忘了。
“唉……”玄霄长叹一声。今日不知为何,突然回想起许多往事。而如今,物是人非,有泪难流。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幻梦]. 仙界.孤灯
世人都说仙人好,其实仙人的烦恼也不少。
她是仙界月神座下一个小小的灯仙,当月神在幽灯林间沐浴时,她便守在一旁默默散发着柔和的光亮。其他时候,则沉睡于连绵千里的枝杈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未成仙时,她总是梦想着有朝一日位列仙班,抚天下苍生,而非千年一日禁足在这片幽灯林,终日面对满目山石草木,绿的寂寞。
仗剑天涯,袖手飞花,她渐渐有些怀念起人间的五谷杂粮,天地伦常。
昆仑巅,双剑始铸成。
“喂,小灯仙。”
闻声,她睁开双眼,从树上一跃而下。除了月神,她没有见过其他神仙到这片仙林来。
“你是何人?”她惊讶地问道。
“又是十九年咯。”
“……什么意思?”
“没什么没什么,哈哈。话说回来,你们仙人也真是奇怪得很,真不知道这片破林子有什么好玩的,能让你痴痴在这守上千百年。”
“其实我也不愿的……”你们仙人?不是仙家?
“我倒是有一计,可以让你回那红尘人间里逍遥一阵,想不想听听?”
“真的吗?!”她欣喜道,“愿闻其详!”
三 . 望舒
曼珠沙华,红艳如血。孟婆手执一孟婆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知在桥上站了多久,重复单调的动作。闲空时,也不忘和岸边,那慵懒的身影侃上几句。
“你怎么还不去投胎?”
云天青口衔一片柳叶,眯缝着眼,懒洋洋地靠在石头上。“老子要等师兄。”
孟婆嘲讽地笑笑:“你这个师兄命可真长,着实狠心让你等这么多年。”
“师兄一心修道么,自然是岁齐天路。”
“岁齐天路?”孟婆只觉好笑,“连仙妖皆不敢妄称岁齐天路,何况一介凡人。在仙妖看来,人类实在是太渺小了,不过如蜉蝣一般,朝生暮死,却偏偏要尝尽七情六欲,饮尽红尘这盅酒。六七十载,魂归黄泉,一碗孟婆汤下肚,前世种种,风光也好,孤清也罢,皆要散去。而下一世,不知要去向何处,生为何物。心心念念执着的,烟云而已,岂不可笑。”
云天青笑道:“说得好。“
“既然如此,你还要等他?”
“要。”分明是柔和的语调,却透出不可撼动的坚定,“就算千万年,我也要等。”
孟婆失语:“你……”
“入了轮回,六界中就不在有云天青这个人。即使还有这个人,也不会再是我。既然不复存在,我不想有遗憾。”
孟婆正要答话,一抹红色身影出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韩菱纱手提一个酒葫芦,走到云天青面前,青涩地叫了声:“爹……”
他嘴角添上一抹笑意,望着自己已经过门的儿媳妇,“乖。”
红衣少女递上酒葫芦,他不客气地接过,直接饮了一口。酒香四溢,带着丝丝的甜糯。
“这不是酆都的酒……嗯……寿阳蜜酒,哈哈,好久没有喝到了,这味道实在是令人怀念啊。”
“爹喜欢就好。”
“嗯。乖儿媳,劳你特地去寿阳,多谢了。”
韩菱纱连连摆手,正要辩解,一个陌生的清雅的声音传来:“嘿嘿,这是天河少主人的意思,不过他行动不便,慕容紫英那小子替他到寿阳跑了一趟,鬼界路远,非常人能进出,于是本……我千里迢迢地把这酒葫芦带到鬼界来。要谢的话,是不是也连我们一起谢啊?”
云天青一惊,道:“谁?”
“唉,果然是贵人多忘事啊。虽然不曾打过照面,不过怎么说也同在一个屋檐下有数载,怎么连我都忘记了?”
望舒剑在空中急速旋转,周身开始散发出青蓝色的寒光,周遭温度开始下降。
慕容紫英大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异变的望舒剑。
望舒剑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寒气越来越重,刃光也越来越刺眼。终于,一声尖锐的兵器碰撞声,光芒四散,逼得人不能直视。紫英抬手捂住视线,以免灼伤双眼。光芒散去后,再睁眼时,却不禁发出一声惊问:“你……?”
云天河察觉,忙问道:“谁?紫英,怎么了?”
紫英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原本望舒剑所在的位置被一女子所取代。女子墨黑长发,如雪的白色底衣上绣着天蓝色的阴柔水纹,腰间天蚕绿丝缠带,上身如箭袖,衬着青绿色纷繁花纹,颈领处细细一道双龙戏珠边封,胸前悬挂琉璃蟠龙明月佩。近看碎发遮眉,眼如深渊,额间隐约一抹寒绿长痕,唇薄泛白,嘴角轻扬。生生透出几分寒意来。
“在下望舒。”
“你是……望舒?”
望舒现身,对他灿烂一笑:“算你说对了。云天青,好久不见了。”
菱纱捂嘴偷笑,徐徐道:“爹,这是望舒剑灵,依天河之命到鬼界来。”
“望舒剑灵?”他微皱眉,“我怎么从未听说过望舒剑内有剑灵?”
“没听说过不代表就不是事实。不过也难怪,这是我第一次离开望舒剑。”
“那,羲和也有剑灵?”
她摇头,解释道:“非也。我并非由剑衍生的剑灵,不过是异界之辈,想到人间逍遥一趟,只是修为尚浅,适逢琼华双剑铸成,便投机取巧借望舒剑体一寄。不料后来琼华用双剑网缚妖界,我还未曾来得及脱身就被抽去了大部分灵息,一直在剑中睡了许久。直到夙玉主人离世……才渐渐苏醒过来。
“我本想离开,却意外发现望舒剑的阴寒之气正好助我抑阳补阴。再加上主人离去后,望舒剑陷入沉睡中,我也得以安心修炼了数十年,也算是修成了实体,只是无奈长期依赖于望舒剑,也与它分不开了。”
菱纱一手支颔,笑道:“造化弄人,十九年后,琼华依旧不肯就此罢手,利用双剑飞升,望舒灵力大损,再次长眠。”
“是这样。”望舒微阖眼帘,“不行了,长途跋涉……好困啊。我回剑中休息去了。”
“这一路辛苦你了。”菱纱温柔笑道,将望舒召回剑中,转向云天青:“爹,有件事可能要拜托你了。”
“一家人,不必客气。有什么事就说吧。”
菱纱双手奉上恢复原状的望舒剑:“爹帮我保管望舒吧,有什么特殊情况,也好应付呢。”
云天青本欲拒绝,转念一想,还是答应下来:“好。”
“谢谢爹,那我先走了~”
“嗯。”
待菱纱走远,他悄悄在剑上结了个印。
[孤灯] 欲言又止
“我有事要请你帮忙……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啊,好难启齿,羞死人了。”
“什么什么?”
“嗯……我好像爱上一个人了。”
“不会吧?!你们不都是没有七情六欲的吗?”
[这个世界上有四个字叫做未完待续]